#李杜# 月亮
众人皆知,李白爱月。
李白承认自己对月亮的确是近乎痴迷——那银辉过于澄澈清明,却并不热烈,温润柔和,默默不语,却万里相随。
就像是他辞亲远游的那个夜晚,当他一人一马在萧瑟秋风中行走,他看到天上的月亮从家中伴随自己一路走来,在夜空中皎皎一轮,显得那样亮、那样干净、那样多情。
后来他遇到一个后生。
那人初次见他时,一袭青绿色衣袍,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勾勒在白净的底色上。李白彼时刚被赐金还乡,许久没打理过衣装容貌,一幅破败的醉汉模样,看到这个明显是郑重打扮过的男子,他不禁打量了许久——从干净的布鞋,到平整的袍衫,再到微微紧抿的唇……
然后他愣住了。
他看到那人的眼睛:双瞳像是纯黑的墨玉,却又更耀眼一些。那双眼睛很深很深,又很亮很亮——澄澈清明、温润柔和。
——就像是月亮一样。
李白被自己没由来的想法吓了一跳。虽说自己总是喜欢毫无边际地任凭思绪万里驰骋,但这还是第一次,一切都没有经由自己的大脑抑或是想象,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的来自他人的声音。
“明明颜色就完全不同,怎么会觉得一样呢?”他自言自语。
那个年轻人叫杜甫。
李白能够感受到杜甫很崇拜自己。他很喜欢和杜甫相处,虽然相差十一岁,但杜甫身上早就脱却了稚气,却仍带着未被世事蹉跎的锋芒。他那双总是闪闪发亮的眼睛喜欢望向远处。每次他们一起登高望远,杜甫站在山上,那目光却早就跨越了目所能及,似是向着无穷远不断延伸,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。
后来李白知道,他是在望着长安。
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。”李白读着杜甫的诗,一瞬间想到了那个高吟着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的轻狂的自己。
有天晚上,他问杜甫:“你想去长安么?”
月光照在杜甫的身上,像是一层属于神灵的圣光。杜甫没有回答,反问他:“太白兄,您从长安来。我想造福这天下百姓,是不是只能去长安?”
杜甫凝视着李白的眼睛,那双眼睛闪烁着包容一切的光芒。
李白知道了,这个人想做照亮漆黑夜空的月亮。
长安的波诡云谲,君王的耽溺美色,贵族的声色犬马……李白想说的太多太多,却哽在喉咙。于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说道:“长安长安,长治久安,多好啊。长安,是个好地方。”
希望你能成为月亮,没有尖锐的棱角,没有激进的急躁,用一腔慈悲把光芒镀在漫漫长夜中的万物身上,永远干净却不逃避,心怀俗世却不染尘埃。
可这夜晚实在太冷了,他竟什么也说不出。
天宝四年的冬天,李白和杜甫分别。
分别的那天,北风萧瑟,呼呼的风声像是哭号。
李白带着杜甫寻访了好几次隐士,他承认自己的确有私心,他不敢去赌,哪怕赌赢了就会有一轮普照众生的明月,他也不想失去这轮一直照着自己的月亮。
他饮下烧过的酒,炽热的火辣从喉头滚到脾胃。他突然开始大笑。
杜甫被他吓到,愣了半刻,也开始大笑。
两个人像是癫狂一般笑了许久,李白挥了挥手,转身离开。
两个人都不会知道,他们的相遇会成为史书上被人赞颂的浓重一笔。就像他们也不知道,这是他们最后的相遇。
后来杜甫还是去了长安。
再后来爆发了安史之乱。
两个人都被卷入这命运与时代的洪流之中,磕磕碰碰,满身创伤。
杜甫变成了那个沉郁顿挫的杜甫,看尽了世间的艰辛。再次登高,也只能“潦倒新停浊酒杯”。
李白还是那个洒脱的李白,会邀请月亮喝酒,会梦中远游。但他的酒喝得越来越多。
宝应元年,李白去世。
有人说,他是失足跌落溺水而亡,或者干脆就是投身水中——
为了拥抱他的月亮。